电视剧地域性创作要抓住“人”的精神

绝不是仅凭方言、景观、服饰等地方表征的打包展示，或挖掘一些地域故事，就能称其为“地域性创作”的。真正突出地域差异、强化地域特色的，恰恰是站在当下的历史节点和时代语境中，对地域历史和人文精神的一次真诚观照。

近年来，许多热播电视剧在演绎跌宕起伏故事的同时，也彰显了鲜明的地域风情。比如广受观众好评的央视开年大戏《人世间》，以长达50年的时间坐标，不仅讲述了社会变革中不同人物的人生际遇，也铺展开一幅栩栩如生的东北世俗画。

《都挺好》展现苏州风韵，《乔家的儿女》描摹古都南京，《山海情》带人们走进宁夏西海固……地域性创作已成为诸多精品好剧的突出特点。毋庸置疑，在追溯历史源头、讲述风云变幻、表达现实生活等方面，电视剧的地域性创作具有天然优势。它通过描绘自然风景、再现地方民俗、刻画人物形象等途径，以类型化方式实现创作的典型化，从而在个性化创作中凝聚共同情感、追求共同理想、表达共同审美，并不断沉淀和凝固属于全社会的核心价值。《大宅门》《乔家大院》《闯关东》《关中往事》等剧，就曾以鲜活生动的地域文化和典型人物征服观众。地域性既能带给作品题材上的归属感，也赋予了作品在电视剧的汪洋大海中更高的辨识度。

如果说前些年的地域性创作是以“标签化”和技巧取胜，那么当下的地域性创作则抓住了地域中“人”的精神。以《鸡毛飞上天》和《温州一家人》两部剧为例，同为浙商题材，《温州一家人》可谓珠玉在前，《鸡毛飞上天》想要在同一地域、同一历史时期(改革开放时代背景)，成功塑造另外一个极具辨识度的集体形象，无疑对地域性创作提出了更高要求。《温州一家人》用的是“一个家庭轴心、国内国外发展”的横向结构，突出人物之间的故事冲突和情节推进；《鸡毛飞上天》则使用“两个人串联、三代接力奋斗”的纵向传递，更注重个人在时代中的坐标追寻。从这个角度讲，《鸡毛飞上天》避免了重复创作，找到了新的情感聚合点，在“温州人”的既有形象之后，又一次挖掘了“义乌人”敢爱敢恨、敢闯敢干的精神，颇具史诗气质和味道。

同样，《白鹿原》作为陕西关中的雄奇史诗，呈现了农耕文明到工业文明的历史进程中，白鹿原上的人在时局动荡、朝代更迭、秩序错位中的人性与命运。深沉厚重的题材、漫长的历史跨度，一碗油泼面、一嗓子秦腔、一座白鹿书院，这些地域因素的背后，矗立着让人依恋的黄土高原，展现了关中50年变迁的恢宏画卷。

《情满四合院》则是一个平凡人的史诗。这部京味年代剧讲述了20世纪60至90年代，北京红星轧钢厂的食堂大师傅傻柱和他四合院的邻居们，如何在时代浪潮中生存成长的故事。剧中老北京四合院的生活真实而有质感，京味儿十足的台词与傻柱厚道、善良又带一些贫气的形象水乳交融。与之前火爆的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》相比，《情满四合院》以更宽广的历史视角展现人物在时代中的状态，这里的“北京”不再扁平，也不再仅仅是故事的背景，它走到了前台，以时代缩影的形式出现，成为剧作的一个隐形主体。

在现实主义创作语境下的地域化表达，是有难度的创作。一些电视剧双脚离地，一头扎进大IP，在“讲故事”的挡箭牌下自说自话、自我欣赏，最终成为资本运行链条上失去灵魂和温度的傀儡。还有些电视剧仅仅征用“地域性创作”这一概念，以此作为装饰，沉醉于奇观式故事，看上去非常“地域”，实则只能给人带来短暂的感官愉悦，最终沦为与“人的精神”渐行渐远的消费文化的新变种。电视剧《欢乐颂2》试图通过“欢乐五美”——樊胜美、邱莹莹、安迪、曲筱绡、关雎尔五位女性在上海的奋斗历程，梳理城市女性的精神图谱。这一创作动机本来非常有价值、有诚意。但是，无论是海归高管、富二代，还是城市中产或职场菜鸟，大都市上海到底赋予了她们什么？她们作为“新上海人”的时代质地又是什么？剧中，樊胜美无底洞一样的娘家少不了曲筱绡去仗义执言，关雎尔的男朋友有了麻烦也得安迪解囊相助，连王柏川的生意也要靠小包总来照顾……整部剧看下来，在当今的上海想要拥抱美好生活，似乎主要靠的是几个好邻居。可是，仅仅把深挚友谊作为歌颂对象，抛弃现代女性自立自强、寻求自身价值的励志元素，就不可避免地遭遇“上海新女性精神”的迅速消解。这场发生在上海的热闹故事，没能萃取出主人公积极进取、时尚乐观、自由洒脱的现代女性精神，反而成为一场对都市女性乃至都市生活的主观臆想。而“上海”这个地域设置，并没有承担起应有的地域人文精神，在某种程度上从“欢乐”滑向了“娱乐”，成为一个精心装潢的都市偶像剧场。

如何区别是真正的地域性创作，还是仅仅贴上了一个地域标签？笔者认为，关键在于这些故事是用什么史观来审视，人物身上有哪些推动时代进步、值得弘扬传承的精神。如果在“为故事而故事”和“为时代而故事”之间摇摆不定，就一定会付出代价。《那年花开月正圆》从清末变局的历史视角切入，以陕西传奇女商人周莹的一生为轴心，观照底层小人物的命运，爱情亲情、商场战场、笑点泪点一应俱全，原本可以成就一部地域文化浸润的精品大剧。然而可惜的是，剧中大女主的思维不变，硬生生把周莹的传奇人生与几个喜欢她的男人捆绑在一起，从中依稀可见“甄嬛”“芈月”的影子。这不仅浪费了原本的厚重题材，也削减了地域文化和人文精神应有的分量。

因此，绝不是仅凭方言、景观、服饰等地方表征的打包展示，或挖掘一些地域故事，就能称其为“地域性创作”的。真正突出地域差异、强化地域特色的，恰恰是站在当下的历史节点和时代语境中，对地域历史和人文精神的一次真诚观照。